记者 欧阳苗

9月27日，中秋节。晨曦中的玲珑新村，孙其老人踏着三轮车在村口碾下第一道车痕，这里的村民就开始了一天的生活。村长甄番牛已经起床，孙好老人挎着篮子喂鸡归来，勤劳的麦只好老人站在水池边洗刷衣服，七个老人拼车去了10公里以外的蚬冈镇市场买菜、喝早茶……

　　他们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劳作、生活、欢喜、忧伤，他们所在的村庄，进村的路修得笔直，两边的树木整齐而有生气，树叶在风的抚摸下发出轻轻的“簌簌”声。树木掩映之下，一排白色平房的影子逐渐显现出来，这里和南方普通的村庄并无二致。

　　但是这个坐落在广东省开平市蚬冈镇南联村的村庄却是附近人们喜欢议论的“麻风村”，人们不会与他们来往，他们也自觉地躲开外界。就像20世纪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在他的《疯癫与文明》中写的那样：“这些地方已不再流行疾病，但却荒无人烟。”

11年前，我校中医系（现临床医学院）99级中西医结合专业毕业生徐娜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庄。

　　和所有即将毕业的同学一样，徐娜和男友董淑猛也在为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而四处奔波，

“因为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而且我爸妈当时都在深圳打工，所以我就决定去广东。”徐娜说。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董淑猛，“行啊，我听你的。”董淑猛立马表了态。

　　那时大学校园里已经开始流行“毕业季.分手季”的说法，但俩人却早就商量好，找工作时一定要找在一起。带着这个愿望，他们坐上火车，一路南下，第一次走进了玲珑医院的大门。

“当时我们来看了之后，其实一开始是不愿意留下来的。”徐娜回忆道。当年，她和董淑猛在广州市中山八路坐了一辆从广州开往开平的长途巴士。随着车子一路远离繁华的都市，隔窗望着路两边不断后退的旧厂房和桉树林，徐娜心里开始忐忑。而当热情的张荣卫院长架着一辆农用车，带着他们在乡间的水泥路上穿行时，徐娜甚至开始惆怅：自己从小在县城长大，这时却感觉来到了大山沟。

　　从南联村进去之后，要经过一片又一片的农田，再穿过4公里的山路才能到达病区。

　　下车后，70余名麻风病患者集合在牌楼前热情欢迎他们，环视他们，很多人拄着拐杖，有人说话时习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到激动处拿手出来比划才发现指关扭曲；有人掀起裤腿，里面装着假肢；还有的人身上烙着惊悚的溃烂皮肤，麻风病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深刻而残忍的痕迹。

　　他们是福柯眼中的“上帝弃儿”。

　　医院的条件也让他们始料不及。这里设备简陋，只有一台旧显微镜；大山里信息闭塞，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也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唯一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就是一部电话；医院远离城区，即使是买一袋洗衣粉也要跑几十里的路。

　　看到这一切他们的心一下子凉了一大截。约停留了两小时后，徐娜和董淑猛对张荣卫院长说了句“我们回去考虑一下”，就告辞了。

　　后来，他们又去了河源、惠州等地，与河源市和惠州市惠阳区的两家医院均达成了初步意向。

2004年春节过后，老院长发来了一条短信：“好儿女志在四方，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工作，这里工作有苦有甜，还有美丽人生。”

“到最基层、最艰苦的地方工作可以锻炼人的意志，而且在特殊行业或许可以做出一些成绩。”董淑猛对徐娜说，徐娜点了点头，“他是个有主见的男人，而且那时玲珑医院有能力同时接收两个人的编制，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他们毅然决定留下来并一举签下了15年的合同，把青春献给麻风病防治事业。

“那一刻，我们终于为自己的梦想找到了方向，15年的时间一点都不长。5年入行，5年进步，5年发展，要扎根麻风病防治事业并做出一些成就，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大学生一毕业就来到麻风病医院，来到我们这个偏僻艰苦的地方工作，这在五邑地区还是第一例！”年近六十的老院长兴奋地说。老院长从部队退伍后就来到这里，现已快退休，徐娜和董淑猛的出现，让他感到很欣慰。他说：“这大山里又有了追梦人！”

　　真正意义上的“麻风村”实际上是医院的康复区，1956年，专门防治麻风病的玲珑医院成立，村子也就跟着成立了，村民就是玲珑医院的病人，所有村民的户口都落在玲珑医院。

　　跨入新世纪后，病区病人经过治疗全部康复，这意味着，这个村子不再“危险”。可问题是，村民们耗尽了一生和麻风病作着持久的斗争，不但要忍受疾病带来的永远残疾，还要默默忍受着“麻风”两个字烙下一生的精神磨难。

2004年7月，他们南下，在玲珑医院安家落户。

　　他们的主要工作是为个别现症的麻风病患者治疗，包括清洗溃疡、擦拭伤口等，另外还要负责麻风村里所有人大大小小的疾病，包括感冒、中暑、发热等，这些病人平均年龄74岁，最大的88岁。

　　上班第一天，张荣卫院长亲自示范——给麻风病人看病，除了眼睛观察，有时还得触摸溃烂部位，徐娜心里“咯噔”一下。

　　刚开始帮病人看病的时候，徐娜都要叮嘱董淑猛要戴着口罩、憋着气，不仅是为了防止被传染，仅病人伤口上的气味就让人难以忍受每次看病，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换衣服，甚至洗床单、换床罩。

　　心细的老院长理解年轻人的心情。“现代医疗条件下，麻风病发现及时，可以治愈；防护得当，不会传染。”他耐心地给他们讲医学的常识，讲医生的职责，讲做人的道理。

　　老院长的话和敬业精神深深感动了徐娜和董淑猛。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渐渐可以很坦然地和病人一起聊天，到病人家里串串门，陪他们玩牌、下棋，吃他们做的饭菜。

2004年中秋节，徐娜和董淑猛提议，举办“玲珑是我家”联欢活动。第一次参加联欢活动的老人们兴奋不已，欢天喜地。此后，每年中秋节、春节，他们都会组织玲珑村老人，做灯笼，挂彩旗，排节目，包饺子，亲如一家。每一次，80岁的刘奶奶都会热泪盈眶地说：“你们能来跟我同桌吃饭，我非常开心！”

　　就这样，他们陪着村里的麻风病康复者度过了11个年头，他们在这里完成了各种角色的转变，从结婚到生子，他们的生活轨迹与老人们交织在一起。

2006年4月，徐娜和董淑猛结婚了，把家安在了麻风村。当天，所有的村民都为婚礼忙前忙后，这是麻风村50年来第一次办喜酒！

　　是日中午，在麻风村的小院子里，董淑猛牵着新娘徐娜的手，走下了婚车。早已经守候在那里的病人们不约而同地起身，夹道欢迎这对新人。伴随着掌声、鞭炮声和欢快的音乐声，婚礼正式开始。

　　麻风村里一向活跃的康复者张大伯为他们担当主持。张大伯说，如此场面的婚礼是绝无仅有的。从来没有哪位医生的婚礼，邀请的全是自己长期照料的病人，从来没有哪个麻风病村，可以为认真治疗他们的医生举行婚礼。他说，这体现出玲珑医院如亲人般的医患关系。他激动地表示，这是他最幸福的一天！张大伯说得情真意切，感动处几乎落泪，把周围人都逗乐了，但是大家的眼圈也都红红的。

　　病人们说，现在徐娜和董淑猛不仅是我们玲珑村麻风病患者的医生，更是我们玲珑村所有村民的亲人。

“麻风村的婚礼”一时在岭南大地广为传颂。

　　时任卫生部部长陈竺对他们的选择和坚守给予了高度评价，广东省委组织部、江门市委组织部还专门组织把徐娜和董淑猛的事迹拍摄成电视纪录片《青春无悔》，该片荣获中共中央组织部全国第十届党员教育电视片观摩评比最高奖项“特别奖”。《人民日报》头版“红旗飘飘”、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共同关注》、《新闻30分》等栏目对他们的事迹做了报道。

　　玲珑医院的现状也得到了各级政府的重视。先是开平市政府全额拨款新建了医院办公宿舍楼；接着通上了有线电视，改变了玲珑村50多年没有有线电视的历史；如今医院的水塘加固了，使饮用水、灌溉用水更有保障。2011年开平市政府又拨款85万元，对玲珑医院的山路做了道路硬化。现在每到逢年过节，都会有政府部门、热心团体和爱心人士前来医院慰问，送来了大米、食用油等生活用品，还捐赠床铺和床上用品。

　　现在，玲珑医院早已取消全封闭的管理模式，进出自如。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近半个世纪以来，村子里的人与世隔绝、互相守护，对于大部分村民来说，走出村子，去外面看看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在徐娜和董淑猛的努力下，已经变为现实。

　　今年6月，徐娜家庭经过层层推选成为了江门市唯一一户获选广东省十大“最美家庭”的家庭，同时也是全国“最美家庭”提名家庭，2014年初出生的女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

11月10日，江西中医药大学迎来“国检”， 玲珑医院微信公号发文道：“我院徐娜医生应母校江西中医药大学邀请参加教育部中医学专业认证工作校友座谈会”，徐娜第一时间转发该报道，并评论道：我的母校人才济济、桃李满天下。

（所有图片均由徐娜供图）

（责任编辑：欧阳苗）